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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丨谢悦：新冠时期的爱情
作者青年时期
谢悦，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五团六九届北京知青，1978年参加高考，1982年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任职中国青年杂志社和管理世界杂志社，编审，2013年退休。
原题
新冠时期的爱情
作者：谢悦
一向追求自然醒，旦夕间破睡方式被彻底颠覆。清晨我的中国梦被那劳什子多功能食品加工机的轰鸣搅碎的同时，她的几声断喝彻底埋葬了一切。挣扎，起来，刷牙，喝下去！随即一杯冰冷黏稠招摇于矇眬之前。
那一杯冰冷黏稠泛着诡谲的黄光。她说你瞧这凤梨，多么的富有诗意。凤梨而有诗意，想到了马雅可夫斯基：
我的末日便是将那杯黄色的冰冷黏稠灌下肚子，接下来想到的是杜仁杰的元散曲：则被一胞尿爆的我没奈何……
素来追逐时尚生活的太太若干年前开始向乐活族靠拢，提出的新生活标准是，吃饭尽量生嚼瓜果蔬菜，每天要接触地气多走路——这些都是健康长寿的保证。这固然很好，不过有个问题值得探讨：你见过比人活得更长久的兔子吗？
问题尽可以探讨，付诸实践并不容易。她曾嘱咐我要多吃葱头，大约感觉相公已露老年痴呆端倪，葱头葱头，会让头脑聪明些的。其实这于我恐怕毫无作用，我嗜吃东坡肉，而学问文章始终不行。
她又不知从哪个地摊上淘来几本书，据说都是讲长寿之道的，即刻命我随着她仿而效之。比如“金鸡独立”，就是单足站立，阖上双眼，坚持五分钟以上。“敲胆经”须单拳击腿，从大腿到膝盖，定要敲出动静。还有，几乎脱成原生态，双手用力捋腹数十下，是谓“推腹”。凡此种种，一时难以尽述。她察言观色，说你心里一定有怨言。亲爱的太太，我不怨你，只怨上帝或女娲考虑欠周。倘若当初他们造人时只造一条腿，长寿目的就达到了，何至于现在要咱们把另一条腿收起来苦苦的金鸡独立？
她便说就是你太懒，人类都像你这样，现在还只能攀在树枝上荡秋千。可当今主流是控制人口保护猴子的，还不是因为太多的猴子变成了人。不过这状况看来有望改观。似她这般力行生吃瓜果禁绝烟火，假如哪天我回家来，发现她正蹲在柜子上抓耳挠腮的朝我扔桃核，估计我也不会太过吃惊。
当初住在10楼时，她从报纸上获知国外专家的研究成果，多走一个台阶可以多活7秒钟，于是禁乘电梯，要求每天坚持爬上10楼。独上高楼若干时日，忽然想起该算算帐：爬我家的10楼要走153级台阶，每天多活1071秒；这样大约爬够80年，便多活了一年。
有次她转发给我一篇微信文章《降低男性死亡率的方法：请告诉你的父亲、老公或儿子》，讲的是男人如何才能活得够长。然后她问我看了没，我说我看不妨，女生最好别看。男性死亡率指男性死亡人数在男女死亡总人数中所占的比率，因此降低男性死亡率的方法只能是提高女性死亡率。对此她回应道：啐！——或许这就是常说的相濡以沫。
几年过去，金鸡独立早已成为历史。10楼肯定不爬了，要保护膝盖；早上睁开眼也不必马上灌下一大杯冰冷黏稠，要控制升糖指数。然而健康长寿话题更加的紧迫，因为新冠来了。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话说新冠疫情到来之际，某天社区让填写跟疫情有关的什么表格，家庭成员一栏中夫妻的“妻”字写得潦草些，看上去像“妾”。随它去吧，齐国的叫花子尚且拥有一妻一妾，莫非我就不可以疑似一回？辜鸿铭曾判定，纳妾并非不道德，一个真正的中国绅士会在大奶二奶小三之间把爱的分寸把握得完美而得体。而我绝非绅士，我太太更不奉行辜氏的无我教，断不肯甘心充当茶碗的角色，为她老公“归某地某氏裣衽”。她曾对我说，你占有了我，说不定是种资源浪费。我无言以对。她嫁与我，坠茵落溷的命运真的难讲。
事实是她的命运到目前为止并不悲惨。新冠疫情出现的时候，她正在热火朝天地跳芭蕾舞，而我则在她的监督下管住嘴迈开腿。她健身房去了一年，芭蕾班去了三四年，就说不大情愿跟我一起出门了，怕的是让人家当成糟老头包二奶。可太太这又有什么法子？您练的是童子功，当年您学大提琴和芭蕾的时候，未来的良人正在北大荒铲地呢，如今想跟上您的节奏不容易。话虽如此说，健身活动势不可免，于是我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走路。走走走走走啊走，还没走到九月九，年初便闹起新冠，这回可以不走了吧？
疫情把人关在了家里，她的芭蕾课停了，我当然也不用再出门走路。正自庆幸名正言顺地在家躺平，她却在客厅里铺起了练功垫，命我学她的平板支撑仰卧起坐，还要沿着四壁跑步：躺平的梦破碎了。
想想也有意思，如今该躺平的不让躺平，不该躺平的却闹着要躺平。于是有那该躺平而又不甘躺平的颤巍巍站将起来，以50年前的自己现身说法，教育年轻人不该躺平。诚然50年前您不曾躺平很了不起，可那时有多少不该躺平而被迫躺平的？况且看看如今那些在生存线上奔波的身影，人家何尝真正躺平过？累了，腰疼了，发发牢骚总可以吧，不嫌腰疼的大可不必操那份心。
而太太的操心又自不同，毕竟是为我的寿数着想。我理解人总是要尽量争取活得长久些，虽然电视广告词有言，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比赛，等于说谁先活到头谁是胜利者。或者是我理解有误，活在前头和跑在前头是两码事，所以村上春树要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跑到了最后”。只是马拉松有冲刺线，生命却没有。马东篱的《秋思》说“不争镜里添白发，上床与鞋履相别”，说不定哪天倒头一觉睡将过去，从此与床前的鞋子白白了。比如我太太某天出差回家，发现我已经在床上臭了半个月，糟蹋掉一床被褥，那是很可惜的，无怪曾子要易箦。
不过我活过这把年纪，鞋子换过无数双，每天都能睁眼醒来；并且从没住过院开过刀，浑身上下一概国产原装。因此就不大措意健康保养的话题，也不怎么爱听名医讲舌苔和大便的颜色。可太太说了，健康是生活质量，不是让你有了病临时抱佛脚。即如眼下的疫情，重症患者多是有基础病的；若平时注重健康保养，免疫力强，自然对疾病有抵抗力。她讲的也有道理。那电视剧里头说，有外敌入侵了，国难当头，平日里抽鸦片吃花酒的也都奋起爱国；然而若非平日里抽鸦片吃花酒，又何至于等闲让人入侵？
疫情稍缓，舞蹈班有限恢复，她便迫不及待上课去，我也被赶出家门继续走路。可怜我的脚腕子，出门的第一天就在路上崴了一下；第二天，相同的地点相同的脚腕子崴了第二下。她观察了一番，说走路锻炼哪有穿软底鞋的？我发现你越来越傻了。我陪笑道，是极是极，不过您倒是越来越聪明，咱俩是越来越接近了。
说是大脑沟回的深度与长度愈明显的人就愈聪明。我感觉自己的沟回就日见明显，可惜都长在了脑壳外边的脑门上，——当然是横的那种，绝非正黄旗的通天纹。因此纵然是坏人变老了，同时也在变傻，两相抵消，危害并不突出。
从而变傻的故事继续演绎。这天吃完早饭刚在沙发上靠一靠，她立即发话：吃饱了就是一仰，起来走路去！看看吧，宪法还规定信仰自由呢，而在我家这个狭小的空间内，休说信仰，连仰的自由也不肯给。赌气便走，到电梯门口按下按钮，想起忘戴口罩。回去取了口罩，再次按下电梯按钮，又发现忘拿手机。再回去拿手机，她说这次想好，再忘什么东西，我可不给你开门了。想了想，这回应该没忘什么，却不知楼下等电梯的骂成什么样了。
出门沿小区周围的道路转几圈，便想起网上流传的徐志摩经典美文，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头发现你不见了。我案头就有全编本志摩的诗，那里面只看到“我心里想李家阿太勿晓得那介哩”，还有“卖油条的，来六根——再来六根”，以及诸如此类，却没发现什么“走着走着就散了”。不过我走着走着，就感觉全身都要散了。于是打道回府，顺便买一袋鸡蛋。支付宝付款，显示“余额不足”，想了想，原来把六位数的密码输进了支付……
到小区门口，发现还是忘了带第三样东西：出入证。保安拦住不让进门，只好给她发微信：速携出入证西门救驾。她回复问我作什么怪，我说奉命消耗卡路里，眼下却被卡路外。
接回家来，开门时想起鞋子要脱在门外，以防带入病毒。这便把鸡蛋挂到门把手上，探身进屋去够拖鞋。拖鞋还没够到，只听得一声响亮，说时迟那时更迟，门把手上的鸡蛋自由落体。赶紧进屋找拖把拖地。在屋里践踏了一遭，这才意识到蛋打了，屐到底也没换。
她下结论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充分证明，你若不是老年痴呆，那就是我痴呆了。本来还想让你把书柜上层的书整理一下，看来必须另请高明。听了她的话，我便支起梯子。她说算了吧，风险系数太高。
可太太你知道吗，“真正的男子需要两件事：危险与游戏。所以他需要妇人做他最危险的游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为了妇人我也是拼了，不但爬上梯子，而且还在上面摆了个惴惴其栗的pose。她夸张地叫道，快打住吧，从梯子上掉下来就不嘚瑟了。
太太，从梯子上掉下来的是乌尔比诺，那是霍乱时期的爱情。
最称佳人素手团
当初我俩还没确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的时节，她曾有话，我看上你的，就是喜欢做饭这一点。接着反问我看上她什么了。我一时语塞，良久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我看上你是个女的。——那就是了，婚姻法没规定必须女的做饭吧？也是，就连祖宗的三从四德，也并无女炊一款。她还说，我最讨厌在厨房里摸那些生鱼生肉了。这理由够离奇，我并非熟肉，她照摸不误。不过是以淑女远庖厨这一条，从此坚持多少年不动摇。
谁知疫情一来，她竟放下身段，施施然的三日入厨下，洗手作面包起来。原本我们解决口腹之需的方法不外有三：我烧饭，吃饭店，叫外卖。疫情之下，吃饭店和叫外卖皆不可取，只剩下我烧饭了。然而她愈发的感觉我的饭菜有违健康之道，只是让她接手一日三餐，却还是美好愿景。这便从早餐入手。据她说，市场上卖的面包，有过多的黄油和添加剂，而粗杂粮的含量不足。因此她要亲自动手制作健康营养型早餐面包。很快的，黑麦燕麦，酵母面肥，和面机发面机一应器皿，纷纷杀进厨房。
于是在一段时间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臭面肥的味道。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从没下过厨的人，居然把面包烤得像模像样。我不禁打探她从何处学来，她说有小红书。小红书我半个多世纪前就知道，但那是提供精神食粮的。她便拿出手机向我展示小红书APP，敢情如今的小红书还管物质食粮。
看着她腰系围裙两手沾粉，无比忘我地下厨执爨的样子，我想起了一个人。她问是哪位，我说是十字坡的孙二娘。“就是《水浒》里那个母夜叉？亏你想得出来！”其实孙二娘不可小觑。清华孙立平教授有一篇文章，从包子的故事看供给侧改革。孙二娘的包子比孙教授的包子更厉害，孙教授谈的是疏通供给侧和需求侧，孙二娘则将供给侧和需求侧有机地结合起来，把消费者直接转化成消费品，从而保证了包子店的可持续发展。只是吃包子的都变成了包子，最终不免内卷化。
自从她亲自下厨，黑麦和燕麦面包便成了我们的常规早餐，外加燕麦蛋白粉，同时每天要塞够相当数量的蔬菜，以保证足量的维生素和粗纤维。我说你给我肚子里填进无数的粗纤维，搞得我满腹经纶一般。她说神马满腹经纶，草包肚子而已。看来她尚无朝云的底蕴，不会说相公一肚皮不合时宜。不过她学习热情高涨，报过许多的班，听过无数的讲座，还拿到了清华大学的什么健康研习会的证书。时常见她捧着手机，不是益生菌营养素，就是髋关节臀大肌，因此掌握了大量科学依据。
比如每天早上那一大杯光怪陆离冰冷黏稠，要放到燕麦蛋白粉之后下肚，为的是控制升糖指数。那么是不是可以免了？不行，每天500克的蔬菜和200克的水果必不可少。保证足量的水果蔬菜，难道是害你不成？她说，即便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至少对改善容颜是有好处的。我告诉她，容颜是你们女人的追求，与男人关系不大，有位名人曾说过，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她说我怎么不知道哪位名人说过此话。其实这位名人家喻户晓，叫作猪八戒，在女儿国说过这话。
这天早上起来，突然就想炸油条那一口，正要出门去买，被她及时制止。“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东西除了高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没有任何营养。”是了，哥吃的不是早饭，哥吃的是膳食纤维加优质蛋白，还有微量元素。继续上燕麦蛋白粉和黑面包吧。
而她又要种菜了，阳台上摆起盛土的盆和箱。我说要吃菜，小区商店就有，网上订货也容易，何必多此一举。她说不然，自家种的菜有机无公害，再说种菜不比养你容易多了，我都没喊累，要你多嘴。说罢命我替她浇水。
我告诉她，原本李子柒的画风，平白切入燕小六，没的煞了风景；何况自浇自种，才称得上有趣。她道岂不闻宝哥哥前世浇绛珠，才有林妹妹的后世还泪。我说浇便浇，不过宝哥哥前世只浇水不施肥，导致林妹妹先天不足，落下胎里之症。话又说回来，还泪也罢了，若前世当真施了农家肥，谁知来世要还些什么？——我见阳台上放着一袋有机发酵鸡粪呢。
大约她以为说的有道理，喝声一边呆着去，遂作罢。
于是一旁袖手，口占屎尿体八句：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从疫情出现到年底，也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我痛并快乐着大嚼生菜和黑面包，盯着微信运动的数据走个不停，直走到了年度体检。
因为疫情的关系，单位2020年的体检从历年的春季拖到了年底的12月28号。日在桑榆，等待体检结果俨然成了一种煎熬；而我的2020年体检，几乎现场崩盘。当时正在排队等候某项检查，隐约听到似乎有人呼唤贱名，声音渐近，果然有位白大褂到处喊我。忙问何事，告之速去做心电图，现在就去。
根据以往经验，体检时当场受到特别关照的，说不定就有托体同山阿的可能。肾上腺素迅即飙升，可怜我还来不及通知家属呢。
梦游般来到心电图室，门口围了三四个大夫，一派会诊气象。上床躺平，捆绑结实，脑子里遗书刚开个头，那边说好了，没事。
——没事干嘛催我过来?
——唔，电脑显示就你一个人没做心电图，我们要下班了。
一个月以后，我拿到了体检结果。无比战栗屏营地翻开体检报告，首先确定了自己不至马上死翘翘，这才放开胆子看下去。后边有一页是最近两年体检结果中非正常指标的对比。2019年的栏中，小箭头密密匝匝，比陆压道人整死赵公明的钉头七箭还多了些，共计十二个。2020年却分明清爽了许多，小箭头减少到四个，而且从数据上看与正常指标相差不大。
更震撼的是——信不信由你，到了这把年纪，身高居然增加了两公分。难道果然有逆生长的桥段？这不免激发出人生第二春的狂想。只是这狂想仅仅维持了一刻钟，一刻钟后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往年体检在春季，这次体检是冬季，鞋底的厚度不一样。
但有这么一个体检结果就足够了。疫情尚未完全过去，外防依然紧张，内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对于往日太太强加于我的，实话说内心一向深不以为然。别的不说，她命我从早到晚定时向嘴里塞进各种红红绿绿，我大约能说出来的有β-葡聚糖肠道益生菌B族维生素番茄红素辅酶Q10胶原蛋白肽γ-氨基丁酸，间或还有固多肽叶黄素，我向来取阳奉阴违的态度。2020年12月28号以后，一切都改变了。如今对于太太的方子，我是妥妥的坚信不移；纵使她再加上一味耗子药，我必也凛遵如仪。问君何能尔？请看体检单。
其实这体检结果与太太究竟有多少必然联系，我并不太确定。然而细想起来，对于生命的理解与态度，又岂在一个体检报告？席卷全球的Covid-19，让人们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个体的渺小。只是纵使我们每一个个体面对灾难无能为力，也不至轻易放弃抵抗和奋争。我想这抵抗和奋争，便是更加珍视生命，眷恋生活，以种种的方式，热爱自己的身体及附着其上的生命。跳也好走也好，吃也罢喝也罢，不论哪一款，可能都会比无所作为更有意义。
此去流年，时光还有，坐看迟岁落英，晚风残月，在岁月静好中目送生命的流逝，固然是一种选择。而携手揽腕，言笑晏晏中共筑一道日常生活的风景，探寻未知，搜罗新趣，纵向扩张有限的生命，即使游戏，也不失为学习生长的过程，哪怕只是烤面包。
网上视频介绍万物互联，说是人在千里之外，家中的孩子、宠物和老人通过网络尽收眼底，老人排在了宠物之后。我们又何必与宠物争一日之短长，看看世上还有什么忽悠咱们的，不妨挺身一试，顶多上个当，再不济也可为促进内循环稍尽绵薄之力。
纵饶上述诸般皆不成立，只当撒一把狗粮，秀一波恩爱，却也与世风无碍。
问题是：何以有时竟会生出家庭暴力的感觉？我扫的这个二维码，着实说不清由爱情还是家暴生成的。或者如《礼记》所谓的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一往情深便免不得盛气凌人。那么我面对的究竟算是爱情抑或家暴？
哈姆雷特说，爱情还是家暴，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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